第七章 痛苦的正名路

人们迎来了春天，鸟儿也好容易熬到了春天，春天让人们和鸟儿再次活跃起来了。人们一开春就到田地里春耕了，除草、松土、施肥……鸟儿则偷偷摸摸地在田间穿梭着找食物，谁都想好好地弥补下寒冬留下的痛苦。

或许是一整个冬天都没有见到过鸟儿的原因吧！人们突然对麻雀产生了很大的兴趣，偶尔见到有麻雀或者鸟儿飞过，居然忍不住翘起嘴对着它们吹口哨，这绝对是友好和喜爱的表情，人们忘却了昨日的一切，那次大屠杀被那个好年给吹得云消雾散了，或许人们的记忆中已经没有了这段历史了。他们是那么开心地望着飞来飞去的鸟儿，他们是真真切切地喜欢这些可爱的生灵，但是鸟儿就不是这样想的了，昨日的痛苦深深地烙印在了它们的内心深处，那段历史必将世世代代流传给下一代的它们，这将让它们对人类的警惕和敌意永远传承下去，见到人类，第一反映就是没命地飞走，人类和鸟类之间加了鸿沟的隔阂将永远没法消除了。

人们和鸟儿不一样，他们很正常的，因为在他们看来，把勤奋洒在春天，就能在秋天收到丰富的果实，就能一年四季过着开心的日子。所以人们不会在意这些鸟儿对他们变化了的态度，人们只管热火朝天地干着活，每一个人都在盼望着春天的第一声雷响。

老天就像是跟人做对一样，一直到了小麦拔节的时候，仍然滴雨未降，全乡上下都掀起了抗旱的**，可是那一年的干旱持续的时间太长太长了，一直到六月份收割小麦的季节，仍旧没有听到一声雷响。田地里的小麦基本上被各种害虫吃光了，近乎绝产，而人们也吃光上一年预留的一起食物。在这个时候，没人再肯去吃大锅饭了，因为大锅里面根本就煮不出饭了，家家户户都支起了小锅，都开始把自己偷偷贮藏起来的粮食拿出来，上一年才刚刚支起来的大锅就被这一年的两个旱季给击破了，后来再也没有怎么吃大锅饭了。就像母亲经常跟我说的“大河没水小河干”一样，村子里的大锅见底了，家家户户的小锅也很快撑不下去了。

1959年的秋天，近乎绝收再一次粉碎了全村人的梦想，地里的庄稼被吃光了，还没有结果实的红薯秧等等的都被扒光了拿回家煮粥了，生产队配给的口粮也很难维持一家的生活。

那两年，中国农民把全世界农民的顽强意志推到了最高峰，没有吃的、没有喝的，也没有怨言、没有反抗，他们所做的都是默默忍受，用最大的可能把自己的生命延续下去，他们在跟天斗，他们坚信人定胜天。这个口号引导着人们把矛头对准了天，于是乎，所有的农民都把一切的一切归咎在那个所谓“天灾”上了。

到了1960年秋天，干旱还在持续着，老天爷开了个更大的玩笑，连续几天的霜冻把所有秋作物全部冻死了。每家每户分得粮食更少了，基本上家家户户都是吃一顿饿几天，此时饱受灾荒的程度远远超过了1942年，唯一优越的一点就是人们的精神是饱满的。

那时候父亲已经懂事了，他记得我叔叔那时候每天饿了就哭，到后来连哭的力气都没有了，一直跟着我爷爷的曾祖母只好厚着脸皮去找二爷，因为二爷拿着国家的饭碗，他有固定的粮食补给，结果也是碰壁，在那个年代，他也不可能有多余的给我们家的，他也有四个孩子要养。

就在我们全家人都绝望的时候，一个谁也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天晚上，三爷偷偷来了，背了一小袋东西，打开的时候大家居然惊呆了——干干净净的小麦！三爷把小麦倒出来就走了，临走的时候只说了一句话“没吃的找我，别找**（我二爷）。”

家里人都没敢问这些小麦哪里来的，等三爷走后就赶紧用石臼碾碎了一部分，关紧厨房的门窗，用抹布把锅盖周围的缝隙全部封了起来，煮了一大锅麦糁，足足烧了一个多小时都不敢揭开锅盖，生怕走了味道引来麻烦。

在以后的日子，每隔一段时间，三爷总是能背着一袋小麦过来，在家里人看来，三爷简直是神了，在那个年头，即使再有本事的人也找不到这么多粮食的，但是没人问，谁也不知道这样的情况还能持续多久，都地心吊胆的，生怕三爷再也送不来小麦了。

那一年春节，村子里面安静极了，人们没精打采地贴好春联就开始睡觉了，零星传来的鞭炮声连最爱热闹的小孩子都吵不醒。野外的鸟儿也悄悄地进村了，他们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它们非常同情人们，因为它们一直在经历着同样的遭遇，它们也一样遭受着饥腹之痛。让它们羡慕的是，不管如何，每个人都有一个家，一个可以避寒的窝，而它们的窝早已被它们羡慕的那些人拆除了，好在这些人类现在终于没有过多的气力去驱逐它们了。晚上的时候，它们可以平安地躲在村庄中了，可以稍稍躲避一下寒风的侵袭，以便有一个完整的身体去迎接春天的到来，春天是多么美好的啊！春天的虫子是多么充足啊！所有的鸟儿都喜欢这个世界能够永远停留在春天之中。

春天终于来了，鸟儿们开始兴奋起来了，虽然数量少了很多，虽然不久前它们刚刚遭受过屠戮，虽然连续两年都是那么干旱，但是这一点都不影响鸟儿们的心情，那些在田地间干活的人们再也没力气和心情驱逐追赶它们了，它们可以自由自在地在田间寻找食物了。

春天的气息唤醒了那些冬眠在地底下的虫子们，它们也开始活跃了，睁开睡眼抬起头来看看那些青青的麦苗，这是多么幸福的事情啊！它们不太在意周围潜在的危险，因为天敌太少了，眼前的绿色让它们眼花缭乱了，在这种情况下，成为它们天敌食物的可能性也是非常小的。所以这些从地底下钻出来的虫子开始肆无忌惮了，反正只要大吃大喝几天，自己就可以化身为蝶，或者化身为蛾了，只需要几天，就可以自由自在地跟这些抓他们的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舞了，所以它们什么都不在乎，什么都不怕，只顾没命地啃着青青的叶子，能够遭受厄运的毕竟是少数。

干旱还在持续了，害虫却越来越多了，所有的绿色都希望在春天的滋润下把自己最靓丽的身材展现出来，可是那些刚刚崭露头角的绿叶嫩芽在这些庞大的爬行虫子的侵袭下却显得非常那么脆弱，每一片树叶都被它们改变了造型。那些忙碌地穿梭在林间鸟儿也有些目不暇给了，它们本来可以在春天繁衍更多的它们，但是下面那些饿疯了的人们在破坏着这一切，大部分的鸟蛋和雏鸟都成了它们的口中餐。好在那一年，人们稍稍吃饱了一点点，家里人也彻底度过了那最为痛苦的三年。

那三年中，家家户户都吃不饱，所有人都在回味着三爷曾经发过“你们会遭报应的”的诅咒，所有人都在痛苦中挣扎着，只有三爷一个人看上去红光满面的，似乎那场灾害对他一点伤害都没有，很多人都在想象着他一个人在那个庭院中和麻雀在干一些什么勾当，但是没有一个人敢踏进个院子半步，三爷的诅咒深深地刻在每个人的心中，那个笼罩在每个人心灵上的阴影如影随形，恐惧使得任何人都不敢再造次。或许很多人真的认为这场灾难是那数不清的麻雀亡魂带来的，这种认为让所有人在这几年中再次面对麻雀的时候不由自主地产生了退让，终于不再那么肆无忌惮了。那个红光满面，神采奕奕的三爷让大家对这座庭院更加敬畏了，在谈到三爷的时候，所有人只能用一个字来形容——邪。就是这个邪字保护着三爷和他身边的很多麻雀，在以后无数的劫难当中，三爷大都能置身事外。

人们终于意识到消灭麻雀带来的危害性，1962年，麻雀终于从“四害”的名单中去除，这个罪名终于得以洗清，虽然说称不上合法化，至少说来，以后再也不会人喊人打了，可怜的是，臭虫又登上了榜单。这对麻雀来说绝对是一件天大的喜事，但是麻雀却并不这么认为，因为它们看不懂人类的公文，几年来的严重伤害使它们濒临灭绝，残酷的事实让它们不可能对人类抱有太大的好感，那种根深蒂固的不信任永远也不可能消减。

这场空前的灾难给生活在那个时代人的心灵上埋下了一颗恐惧阴影的种子，并且永远生长在内心深处，这场灾难彻底地动摇了人们的自信心，终于让那颗狂热的大跃进的心平静了下了，或许从这个角度来讲，这不是一件坏事。

经历过这件事之后，每个人都学会了珍惜，每个人都能彻底认清楚事实的残酷，也最终没有了不太现实的大锅饭，人们啊！还是吃小锅饭实惠些。或许老天永远在上面注视着地上的人们，总会在他们偏离轨道的时候给他们提个醒，好让他们永远保持一个正确的自我。　

我们家在三爷的帮助下，总算是平安度了过来，但是那时候叔叔就因为营养不良而经常生病，并且落下了后遗症。

农民们的生活总算随着上天的垂青又变得好起来了，好歹也算是又能够吃得饱喝的足了，人们的心也安静了许多年，麻雀也慢慢地把家搬到村子里了，人们也懒得去理它们了，只有小部分的小孩子偶尔拿起曾经遗留下来的消灭麻雀的弹弓瞄准着上面的鸟儿，人们总算是又能稍稍跟鸟儿们和平相处了，麻雀自是也不例外。